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叫我如何面对你,曾经活力如飞鸟的少年

郭福来 尖椒部落 2017-04-30


摘要:四十年前活力如飞鸟的少年,在本该正值壮年的岁月竟行将就木。那可恨的、喷着废气和粉尘的工厂啊!把我的工人伙伴、把我的发小、把本来精力充沛的少年像扭毛巾一样榨得枯本竭源,然后轻飘飘地丢弃在破败的农村中。

插画师:柚米

叽叽喳喳......啁啁啾啾......咕咕嘎嘎......

一阵阵悦耳的鸟鸣穿房越脊,钻过门缝,涌进厅堂,唤醒我酣美的梦。揉揉惺忪的睡眼,走出屋门,看到房前树上各色鸟儿,聚会似的,这一群,那一簇,站在树枝上或排队在电线上,他们在清晨的霞光里,放开歌喉,尽情嘹亮,我不由得亲切的喊一声:你们好,小鸟们......

这是我出外打工远离家乡一年后,回到老家的第一个清晨。一切都还那么熟悉,一切都还是我魂牵梦绕的老样子。这里没有城市里的钢筋水泥制作的楼群,没有车鸣喇叭叫。多的是低矮的平房,一丛丛的树,一群群的鸟和一阵阵悦耳的鸟鸣。

吃早饭的时候,我和妻子聊起家乡的变化。忽然想起我那个会学鸟叫的发小同学:“孙希海最近怎么样啦?”

妻子说:“他呀!才四十多岁的年纪,现在连路都走不远了,一迈步就喘不上气来。干脆天天蹲在墙根底下,冬天晒太阳,夏天躲荫凉。不光不能干活,就连吃饭都做不熟了。唉,真可怜啊。

“那他为什么不去医院看病?”我急切地问。

“去了,沧州医院、德州医院、石家庄医院都去了,也没能确诊得的什么病!反正是很难治好的一种肺病。”妻子说。

我提醒说:“会不会跟他水泥厂打工有关啊!听说水泥厂车间里的粉尘特别厉害,他干起活来又不注重劳动保护,那他该去水泥厂讨说法啊。

“去了,水泥厂的负责人说,工厂里一百多名工人怎么就你一个人得病!你再无理取闹,就让派出所拘留你。他去了几次也没讨到好果子吃,也就不再去了。”妻子苦笑说。

“这么着吧,我吃完饭去看看他,跟他聊聊,毕竟是一起长大的。”我放下筷子。

“嗨,你啊不如不去,“妻子截住我的话头说:“原先他娘还能给他洗衣做饭,后来,他娘得了脑血栓,倒在炕上动不了了,他呢,一动就喘不上气来。哎呀,那日子简直没法过,村里人谁看见谁掉泪。我有时候也过去帮他家拾掇拾掇,可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啊。”

吃过饭,我买了箱酸奶,顺着宣惠河堤往孙希海家走。河堤上一排排杨树柳树竞相吐蕊,有嫩嫩的浅绿色的小叶子在清晨的霞光里闪着诱人的半透明的光泽,各种小鸟在枝杈间跳跃嬉闹,一副不知生活愁滋味的样子。多么熟悉的情景啊!四十年前也是这长长的宣惠河堤,也是这一排排的高大的杨树柳树,也是这么多各种各样各鸣其声的小鸟们。我们十多个年龄相仿的孩子奔跑、追逐、嬉戏在这河堤上,树林中,鸟鸣声里。

那时的孙希海总爱追着鸟群学各种鸟叫,惊扰的鸟们从这棵树逃到另一颗树,他又追过去,和鸟们继续沟通。虽然模仿得有点像,可终究孙希海不是鸟,有时出个怪声、岔音,就会逗得我们哈哈大笑。我们一边喊着一边嗷嗷嗷地叫着去围攻孙希海。孙希海比我们又高又壮,却也只能绕着树跑。我们两边一堵截,他又灵巧的跑到另一颗树后面去了。于是,我们重整队形,又各自嗷嗷嗷地去追他。顿时,我们的笑闹声,叫喊声,惊扰得鸟群也叫声四起,各种声音融合在一起,像一股股洪流冲向四方。在远处干农活的大人们,都停了手中的活计,瞪着搜寻好奇的眼睛朝这里看,那样子好像这里发生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。

那时候,大家都充满活力,阳光无比。

时间过得像闪电,眨眼之间,四十来年匆匆而过。我们这些当年的孩子都已年届五十。回想起来,收获的只有衰老和疾病,虽然我们并非没有努力,虽然眼前景色一如当年。可是,这些树已不知是当年那些树的第多少代子孙了。还有那些鸟,虽然叫声一如当年,却也不知是当年那些鸟儿的第多少代子孙了。只有这长长弯弯的河堤,一如当年的形状,它像个沉默不语的智者,冷眼看着我们这些生物,来的新的,走了旧的。

我的眼睛潮润润的,有泪水凝结。我赶紧仰起头,用手背擦了擦,然后,快步向孙希海家走去。此时,已是早晨九点来钟,太阳高高亮亮的照着。照着孙希海家油漆斑驳的木门。

我轻轻的用手一推,门开了,小院子里的景色触目惊心,就像风烛残年、僵卧着的老人一样,没有活力,看不到生气。去年的荒草,高高矮矮的各自挺拔着,挤满了院子。甚至墙头上也有三三两两的狗尾草,兀自招摇。院中间一条压倒了枯草的小道,道两边扔着一些破旧的衣服和东一只西一只躺着脏兮兮的鞋袜。一条被烟熏日晒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布帘子垂在堂屋门口。

我在帘子外喊了几声,却没听到屋子里的回声,便撩开帘子径自走进屋内。屋外阳光明媚,照得树叶都透着亮,而屋内却昏暗、污浊、逼仄。我停住脚步,定了定神,才看清楚里屋的门。

我走进东里屋,看到孙希海正费力的慢慢站起来。见我进来,嘴角努力的挤出一丝笑意,我连忙扶住他的胳膊说:“坐下吧!”他无力地坐下,问我什么时候来的,又指了指炕边,示意我坐下。我朝炕上望了望,慢慢地我才看清孙希海的娘,蜷缩在陈旧的被窝里,眼睛正直勾勾地看着我。我把酸奶托到她的面前喊:“婶子,我是福来啊,刚从北京回来,来看看你。”

老太太的脸有些扭曲,干瘪的嘴角费力的张着,却没能挤出一句话来,只在鼻孔里哼哼了两声。这是我当年唤做“漂亮婶子”的孙希海的娘吗?当年,高挑个的她,总爱把乌黑的长发随意地一挽。在人群中走过,像磁铁一样,吸引着男人的目光,女人的羡慕。而今......而今......

我扭头和孙希海聊起家常,问他靠什么维持生活。他唉叹了一声:“还是政府好,给我办了个低保户,每月能领个二三百元,吃个馒头咸菜什么的倒也不至于饿死。”我问他以后怎么办?他闷声不语,好久,才吐出一口气:“唉,活一天......算一天......”。看他说话艰难的样子,我不忍久坐,从兜里掏出一百元塞到孙希海的手里,他用手无力的拒绝着,嘴里只轻细地吐出一个字:“别......”

我快步走出孙希海的家门。泪水夺眶而出。耳边又传来叽叽喳喳......啁啁啾啾......咕咕嘎嘎......的鸟鸣声。那叫声不再似清晨那般婉转,多了些许聒噪和刺耳,我弯腰拾起一块土坷垃,朝鸟群掷去。嘴里喝道:滚!滚!一群不知忧愁的东西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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作者:郭福来
自1968年来到人世间行走,一路坎坷。幸好有文学的小花给我抚慰。梦想是醉卧文学的花园。徜徉其中,名利皆忘。人生之大美也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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